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级本科生
银渐层猫皮舞姬
李舒扬
柳如是致沧海横流
要不是因为那句桃花得气美人中
我才懒得正弦函数你呢。美人窝藏深闺
或青楼,用梳洗的力度抒情,谁敢说这不算
比士大夫更庙堂的修辞立其诚?打嘴
反问句,妾妇的喁喁私语。幸好
彩笔是凤冠霞帔的比较级。
说起头面,我洁面的时候
经常是走到帘外那缸金鱼旁
俯身,不小心露出半竿猫尾。但鱼儿没有意见
只是凑来,接喋我飘零的残脂。
籊籊猫尾,以钓于淇
天底下所有的水都是姐妹。
对着这缸秦淮河赎身出门的手帕交
我发一个思古之幽情:啊
我的某一任男人,胯下长笔
也就是这根笔,蘸了蘸南宋的落魄重孙
诚挚地痛呼:“水太凉!”而很多年后
另一半球,大演说家生日那天,诗人跃进它的远房表妹
塞纳的怀里,急急踊身成一个隐喻
他水性很好。
要不是沧海横流
我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她的英雌本色
隔着程朱,要不是她说不想过江,想看海
海吗?海不过是河东的姐姐
去除了方位也即是去除了正史的坐标
而东是一枚锈了三千年的图钉,没它钉着
海也会在墙上,软噗噗,滑下来
但我既然想起她,就不能假装没想起过
风向转变,春天在夜里拔节
一寸寸长大,吞下笔的阴影
让它一米米矮下去。
她说:海。我面前的历史便开始潮汐
我们三个,一个挨着一个
挨着一个。却仅仅
复沓了彼此的幽独、吹息、与欢爱
因为三个中的每一个,都是第一次看见海
海平移到我和她并枕的榻上
海。
鱼玄机致李清照
本来想挑李师师的,可惜
她离你太近,堪堪写在同一页纸
而我深知时间的秘密,若想接吻、交颈、抱你如抱韵
最好是隔山隔水,隔一衣带,隔朝代的四季
本来,苏小小也可以的
之所以选择一具陈年的美人皮,完全是因为
天生猫骨,舍不掉对这柔滑姓氏日挲三次
兰花指拎起细伶仃的酒杯
叮铃一个微型听诊。说吧,记忆。
蓝色,红色和白色,珠灰色,芳草萋萋色
不空不色色。我有义务小小缤纷一下你的水墨
把金石图谱撕成回忆的百衲衣
春日载阳。一切啼啭,皆从我开始
我飘飞,连带着你负数的吻痕一起
献一出自晚唐传下来的灵风不满旗
不知节制的指控,是爱人赠予的指环中
最粲粲的一颗。翘起尾巴,甩它到天上
给我细窄的猫舌倾一线酒浆
猫行世间,我用液态的身体
框出汉语的紫禁城。哪怕白刃相见
也只承认如下罪名:
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
对于风花雪月,我供认不讳。
我狠狠地荤,为了衬托你簌簌地素
我,寻寻又觅觅,热热又闹闹,把自己泼泼洒洒
淅淅沥沥淅淅,总算来得及
如文苑传高高吊起的猪头肉们做熟了的受力分析
把王朝毁掉,迎接你大驾光临
侍女死于话多,我信仰诗的雎鸠对仗
不能容许她预言你的出现,或词的三星在天
热爱给诗书编辫子的人们,就该喜欢我们琳琳琅琅
参参差差。笔墨日薄西山时,就走进彼此
交换主宾格,冷锋暖锋你谦我让
滚刀斩一道刚出锅的晴天花雨
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最好,这样
荡秋千的时候,不会见到你
猫相毕露打翻茶盏的时候,不会见到你
唯独梦里,可以听见影子说
她昨夜梦见你用叶子和我交换春天的名字
而我会用汉语排兵布阵,忍痛
扯下胸口脱换的绒毛,代替青丝的表记
毕竟青丝,早礼仪性地殉过一次
当你醒来,别倚帘栊让凉风吹了,我不在绿肥里
也不会红瘦。你该去寻爵形的坟
——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
把它堆成饭碗的模样
去数数我在地平线上拱起的脊柱
是否辙和明月夜的小桥
道生一的终点,所有星辰的目的与墓地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比如,你知道
我知道。但你不知道,我
知道多少。把世界褶皱进句式的曲折,
最大的后台:不是面对
而是背靠文学史。文学是一种诚信,但远不如
天气的诚信。鸭子和春江水知道的,
你芹菜般鲜嫩又真理般笔挺的
被尾生刻下邮戳的脊柱,至今
都不知道。恋爱时,你怨恨自己的老去。
答疑时,你悔恨自己的年轻。
面对时光的天平,钻戒
就太像为爱找一个砝码。又比如,你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荆轲操练过的广场上,饼干比海鸥更知道
掰开来施舍的姿态,知道该如何优美地
写下遗言,消失在消化中:“一旦
你需要我的生命,来,
就拿去吧。”再比如,你
不可能不知道,她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可是,
你不会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人生理想
可以是不做人:不变成一只猫,
就无法理解幸福;不爱上你,
就无法理解爱。
简单来说,我检点了一下春衣
十万火急!隔岸花已三番小垂手
疾疾步入李商隐阶段。猫,不愿被宋词俘虏
梳洗成一枚典故,随风潜入天地未名
去和以夜扇掩面的男花偷情。归来
染了满身情欲熏熏
赶在江山换姓前,拾掇衣柜
腾空自己越冬的皮毛,遗后代以珠宝
以不勤劳,以众喵之门的钥匙
以后无来者的嫡长子,第四人称代词
猫,举起山竹细爪,秘密瞄准柜门
如老虎的拜把小弟,大喊:出来吧!
花钿哐当委地,锦衣哗啦夜行。猫啊
和远亲类似,难以克制祭鱼之幽思,非倒秋成春
说手套与白云齐飞,丝巾共长天一色
倚着缴械的柜门,猫诗性洞开,唇齿
追怀正午下饭的天青色,如何措置
历史的用途与滥用。呸,
怎么可能是水仙花盆,分明就是
狸不曾为奴的明证。如此真理,真正
不讲道理,不可不可
不可从外部,只能
从词的内蕊梳理。好比
春潮无关溪水,是春本身在流淌
歌吟。至于春衫,则是水脱在岸上的
花的王冠,学习猫姿,留下阳光,留下夜
留下液态礁石,衣裙间潜伏潺潺的扇子
第二天。猫背包里挎着扇子
坐卧难安,骄矜如携带了
春天的惊叹号,惶恐
如塑料袋里霏霏雨雪一尾
折柳色的金鱼。猫,庄严地举起扇来
走过小桥和流水,经和史和子和集
走到新太阳的第四层,抖擞
把扇放生到
因舞蹈而发痒的空气里
先生
那一天你来,我正在灯前
给梦中的女儿摇一个姓。看看你,
你长得辛香,足够下酒。姜先生
手心里揣捏着两只柔软的鸟喙,
一眨一眨,演练父亲的目如愁胡。
胡先生说要选择就是不好,而钱
亦是好的,钱先生不喝酒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世界不就是这样来的,元亨利贞。
易先生一坐定下来,
就抱着胳膊,肘弯撑作南半球外缘的支架,庄严
如地球仪。创世是个介词,而于先生
两手都要硬。
先生,隐形的撇捺纺织我们。迈开韵脚的脚,
他一寸寸走成了你。
越近,衬山如鱼沉,领黛如雁落。
衬山下,鹤膝蜂腰拗成两枚诗眼,
带着故乡的鱼尾,亮堂堂
游过来。
对你的爱是叠词,复沓脚步和渤海湾的韵律。
你不是我的痛苦,你是我的典故,而我
是你酒心的喻依,任五十八楼的江风吹皱。
我悠悠你,而你余音袅袅我。
你不汤汤,你用话语糖渍情色,
一直吻到嘴唇都变成蝶翼,
先生,
我潇潇了。
举国都在赴清秋,唯有上海
阳春如面上的浇头。晨光小火慢炖着熹微的你我,萧萧的
还有从窗外偷渡到枕边的梧桐。
倒水,化妆,拉开窗帘,摘下秋天成熟的心脏,
一手夹“着”的火苗点烟,
一手揪住“了”的猫尾巴,拖家带口
跳上“过”的摆渡车。我在现在时以外的
一切时态爱你。我在所有蒙住的
不蒙住的镜子里爱你。
我喜欢你是遥远的,先生。
但你偶尔很近。
你用鹅金色的动作,从虚空中
掬起我的脸。食色总是在一起的,
这对伴侣,甚至比你我更亲密。
和酒舌吻,用刀叉分食彼此,祭祀毕
而后行散。电影亦步你,历史亦趋我。
我身体里的繁花
与淮海路的夜风一同霞飞,可是
你的耳廓依然
冷过霜天西边的一小瓣铝片。
枕着心跳,盖着体温,也还是冷。
头发在枕上碾出流水金砂,被子的枝蔓缠住
两把卧倒的青瓷勺子。胡茬如砂纸一日三摩挲
刮净我连城的包浆。
在黑暗的放映室里摸黑,
手是嘴唇,
嘴唇是眼睛。句号性感得像
一句裹了西裤的脏话。
十指紧扣成锚,揽孤舟。人造的胎记
颠倒成纵身时一瞥的霓虹。黄浦江
上菜般上好灯,两种肤色表演泾以渭浊。
多尽职的爱人,先生——?
不爱你时,你静止。
你没有让我等待你,你大量我的迟到。
我仅仅比秋天多赖了一会儿床,
躺平,咔哒咔哒:
发丝是秒针,手指是分针,脚尖是时针。
不知白脱何为,我便用打发奶油的力气
打发时间,裱上八分之一钟面的红宝石蛋糕。
为你浪费的时间是时光,抻拉,
有羊绒和真丝的质感,
而为你透支的余生是先生。
风把真丝裙子吹胖,把秒针吹长。
“先生,我写信来,是想表明”
而我只是浪漫主义最杰出的患者。相较布洛芬,
我更惯于七进七出文学史的耳鼻喉科。
先生,我不可能是夫人,
而永远是月亮的姑娘。
笔试就笔试能不能别考名词解释
端起夜色的鸡尾酒时,好像有首毛茸茸的诗
在蹭我的笔,急着要属于我。
舔净挂壁的灯火,夜的度数
酩酊着我的近视。和神共用一副视网膜,我看见
它不像是窗外进行着的七月,九回肠着
宇宙的契约。它也不可能是你。你顶戴起丘吉尔,
一步一步,乒乓一出高丘无女。
你只确信爱的器官是合二为一,可诗的器官
只对影成三。对影成三的
倒有点像我的另一颗心脏,在花弄影的时候,
破去云的贞操。但相比戳刺,
同醉意一样,它更垂青随物赋形。
比如猫,舍我其妖,挺胸披挂起
入夏时被我脱下的夹袄。
又比如,惯于装风卖沙的气流,一页页
掀动我体内绽放的文学史。哎,揭了盖头,
可就得对我负责了。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